《人民的名義》被稱為“史上最大尺度反腐劇”，為什麼敢這麼拍？為什麼可以順利播出？“小官”貪汙兩個多億可以拍出來嗎？省委副書記可以成為反派嗎？反麵人物官至副國級可以呈現嗎？對警察形象有抹黑嗎？官場政治、派系鬥爭、酒桌文化等等都可以赤裸而直白的表現嗎？
在一片好評聲中，主創人員對負面批評如何看？南都專訪了該劇導演李路，請他一一作答。
採寫：南都記者 馮群星 餘亞蓮
編輯：伍潔敏 楊文波
審查很快過？四個月，但沒有傷筋動骨
△導演李路
關於該劇的審查，網上眾說紛紜，有人說很快過審，有人說審了很久，該劇導演李路透露，《人民的名義》審查時間約四個月。
最高檢相關審查部門提出了的意見，主要是偵查手段、職業習慣等方面的。廣電總局也對劇給出了很高的評價。總體來說審查“沒有傷筋動骨、沒有一定要摘掉某些橋段”。
南都：電視劇裡涉及到許多官場政治，怎麼把關？
李路：這個把關不是一道關的問題。從劇本的撰寫、到拍攝、到審查，我們已經極盡所能來平衡尺度，最高檢和廣電總局等相關的主管部門也會從政策法規的角度提意見。
比如拍省委常委開會，以前是領導坐在長桌子兩頭，現在是領導坐中間，表明杜絕“一言堂”。這個細節就是我設計的，後面審查部門看了也覺得沒問題。
南都：該劇試圖避免臉譜化的反派塑造，有映照現實的考慮嗎？
李路：其實更多是從觀眾的角度來考慮的，如果第一集就讓你看出來誰是boss，那就太簡單了。比如開頭把電話卡衝進馬桶的戲，這個細節是我加的，寫劇本期間我就跟編劇提出來了。因為我們要用懸疑的形式來拍反腐劇。
當然了，拍攝期間我們也做過調研，沒有官員天生就是貪官，他有一個轉變的過程。
南都：很多觀眾都開玩笑說分不清誰好誰壞了。
李路：現在各個網站都已經把誰是boss、誰好誰壞變成了題目（笑），其實我們不想把人物簡單劃分為誰好誰壞，而是有意把一些線索埋得很深，讓你沒法一下子看出來誰是貪汙分子，誰是正面形象。這樣也確實起到了很好的觀視效果。有朋友還打電話到我這來問，我反正是肯定要保密，畢竟花了這麼大精力把懸念埋成這樣。連我家人都在問我，哪個是好的，哪是壞的呀？我說都有可能是好的，也都有可能是壞的。
陸毅被淹沒？
男一去掉了過於個性和江湖的東西
該劇“戲骨滿地跑”，導致男一號陸毅被“碾壓”？對此，導演認為，陸毅演的很好。他解釋，“原始創意時，我們也想把男一號侯亮平寫得個性一點，後來反覆和最高檢影視中心商量，覺得他畢竟是男一嘛，作為檢察系統裡的一名檢察官，還是去掉過於個性和江湖的東西。”
南都：選角上是怎麼考慮的？最高檢有相應的要求嗎？
李路：選角上都是我有要求，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用有汙點的演員。
南都：拍攝過程中，有沒有出現過他們的表演方式不符合審查部門要求的情況？
李路：政治方面沒有，如果讓他們改，也是我從藝術角度提的要求。因為我們在劇本創作階段，就已經早早規避了可能出現的問題。有問題的臺詞、橋段我們不寫，不清白的演員我們不用。
南都：現在網上有種觀點，劇裡的老戲骨太多，反而顯得男一號陸毅的表演弱了，你怎麼看？
李路：陸毅不是演得非常好嗎？得到了老中青的廣泛認同。我媽說陸毅演得最好，她特喜歡。每個人喜歡的表演是不一樣的。
南都：有觀眾覺得陸毅扮演的侯亮平形象太正，相較之下就單薄了，不那麼立體。
李路：原始創意時我們也想把侯亮平寫得個性一點，後來反覆和最高檢影視中心商量，覺得他畢竟是男一嘛，作為檢察系統裡的一名檢察官，還是去掉過於個性和江湖的東西。最終也保留了一些，比如吹口哨。然後在戲裡，檢察長季昌明就反對他，說你要去參加吹口哨大賽嗎？作為一個反貪局局長不能再這樣了。
包括從全劇中你也能看出來，侯亮平他怎麼從一個處級幹部，怎麼經過辦案的日日夜夜，演變成一個反貪局的局長，領導崗位怎麼做。
擡高檢察系統？
不是說檢察院裡就沒有壞蛋
最高檢影視中心牽頭的劇，正麵人物就是檢察官，其它人就不是好人？導演迴應說：“我們有大量描寫公安正面形象的情節，有孤膽英雄式的人物。也有檢察院的人物是貪腐分子，即將出場。根本不存在偏向誰的問題。”
南都：有人說，劇裡的警察形象都不太好。
李路：我們在全劇中認定的公安幹警還是好的，正面形象居多數的。當然現在我不能劇透誰是好的誰是壞的。我們有大量描寫公安正面形象的情節，有孤膽英雄式的人物。也有檢察院、法院的人物是貪腐分子形象的，即將出場。所以根本不存在偏向誰的問題，不是說最高檢影視中心組織創作的電視劇，檢察院裡就沒有壞蛋，劇裡照樣有反麵人物。要看完了才知道。
反腐是國家行為，那麼多腐敗分子的出現不是偶然的，所以不要以點帶面。我們沒有想抹黑誰。畢竟是藝術創作嘛。
南都：還有些觀眾調侃戲中的裙帶關係，說“好人也都是一夥的”，都是“漢大幫”。還有人覺得，出身窮苦的幹部好像更容易腐敗墮落，為什麼有這樣的設計？是為了更真實嗎？
李路：我覺得這是電視劇火了之後，大家主觀地總結歸納出來的。創意階段我們從來沒想過“龍生龍、鳳生鳳、老鼠的孩子會打洞”這個事兒。
有沒有高層助推？“自來水”居多
《人民的名義》大火，有高層助推嗎？高層領導怎麼評價？李路導演表示，前期做了三四天宣傳，全民追劇後“自來水”居多。
南都：有沒有來自高層領導的評價？
李路：領導和百姓的評價都有，都感動。拍了這麼多年電視劇，像《人民的名義》這樣牽動受眾的心，完完全全是第一次。08年我拍《老大的幸福》，全國都開始討論幸福觀，但是也沒有像這次到達率這麼廣，不分年齡層次、不分社會角色，包括香港、國外，影響到了整個華人圈。
南都：在宣傳推廣上是不是也啟用了新的方法？比如打破“次元壁”，達康書記成為新任網紅。
李路：這還真沒有。前兩天還有朋友問我：請問路哥，用的哪家宣傳公司？我回答了倆字兒：國家（笑）。
為什麼呢？我們前期大概做了三四天的宣傳，湖南臺等播出平臺有一些固有的廣告位，包括街邊的路牌。但是三四天之後，那就全部是“自來水”了。大家全民追劇之後，大號就自發來做了，你沒看《人民的名義》就沒法兒聊天了一樣。
南都：前面談到，連不怎麼關心政治的年輕人、小朋友都來追劇了，你希望電視劇能給他們帶來什麼？
李路：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國家未來的棟樑，中國以後的公務人員也會從他們中產生。如果他不關注現實，沒有社會責任感，價值觀缺失，那未來就太可怕了。如果片子一味地宣教，年輕人肯定討厭。我們用了各種商業級、電影化的手段在這部劇裡，讓劇情、人設、表演等等一切細節能真正地打動人，讓年輕人願意來看，最大的希望就是對貪腐分子有震懾，對年輕人有引領。
演員侯勇：文藝作品不該做“遮羞布”
《人民的名義》爆火，很大的原因是直面反腐現實，副市長在部委一個處長面前站兩個小時，抓人的時候省委領導還要開個會啊，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盤，公安系統與省領導勾結，以及派系鬥爭、政治貪腐、酒桌文化，都很赤裸直白地展現出來，而且用的是諷刺的表現手法。
對於這樣的大尺度，演員侯勇說：“這個牽扯到創作者的決心了，國家有決心、我們的執法單位也有決心，那麼文藝創作者為何沒有這個決心呢？說明我們膽子小、步子小。如果我們也做出了斷腕明志的決心，直面難以啟齒、欲蓋彌彰的事情，大家就應該把它捅出來。”
“其實，你看看網路，看看新聞評論，都已經這樣了，我們的文藝作品還在做遮羞布去蓋它，所以觀眾才不會滿意。這個劇能夠相對客觀地去表現反腐立場，而且能得到觀眾認可，說明大家需求還是一樣的，該表達的還是要表達。”
其實，作為文藝創作者，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疑慮，片子如果尺度太大，能過審嗎？拍一部電視劇，抓人的時候省委副書記還有自己的小算盤，這樣完全展示，它能播出嗎？
對此侯勇說：“之前，編劇、導演也跟我們演員交流過這種分寸感，還是回到之前說的，網路已經把一些事情說成這樣了、捅出來了，我們還要欲蓋彌彰嗎？網際網路改變了當下的社會形態，甚至改變了我們的藝術創作、改變了我們的生活，如果我們秉承之前不痛不癢、隔靴搔癢的創作模式，我認為觀眾還是不滿意的。我們已經瞭解了一些社會真相，再去看一些劇本的時候，可能拿起來看個一兩集就丟了，因為覺得太假了，對不對？我們都覺得假，觀眾不會這樣認為嗎？如果我都覺得假，我怎麼通過我的二度創作表達給別人呢？所以說，藝術的生命還是真實。”
侯勇認為，《人民的名義》能成為現象級的作品，也許是因為觀眾“能一抒內心多年的積鬱吧。這麼多年，古裝劇也好、玄幻劇也好、諜戰劇也好，很多都在講這個青春、偶像，這個沒毛病、沒雷區，它們安全，投資也需要安全嘛。
可是，當大家都不敢直面現實的時候，互相就都在糊弄了，你糊弄我，我糊弄你。現在，（直面現實的）這個口子開了，國家的安定團結就會崩盤嗎？我認為，中國的老百姓不至於這樣。所以，創作者需要決心。當然，我說這個話不一定準確，但是，當現實都到了這一步，我們還在逃避，去反映離這些現實很遠的一些事情，它就不真實了，觀眾能買單嗎？能願意看嗎？
從這個角度看，80後、90後、甚至95後這些年輕的孩子們，之所以能追這個戲，不是說這個戲多養眼，而是他們覺得震撼，會覺得原來網路上說的這些事情，電視劇也能反映出來，沒想到。”
在採訪過程中，南都記者與侯勇認真探討了，這個尺度真的沒問題？這個都能說出來？不是不能說、不能拍的嗎？
結果，拍出來了、播出來了，大家才會驚歎。
侯勇笑言：“你看看，我們的討論陷入了一個怪圈”，討論的都是能不能拍、能不能過、能不能播，他說：“既然去寫這個東西，就不要考慮能不能過，你去網路上看一看，很多東西都太真實了、太震撼了，為什麼我們的文藝作品沒有跟進呢？這就是我們創作者的問題，而且這個戲播完以後天能塌了嗎？不至於吧。”
侯勇說：“我們覺得不能拍，觀眾也覺得不能拍，這不就是皇帝的新裝了嗎？就像我演的趙德漢，我可以把他演的很臉譜化，但為什麼要這麼細膩地在幾場戲裡，去展現這個人物的內心呢？我覺得你再用臉譜化去面對觀眾的時候，這個人物是站不住腳的，你不去用心思面對觀眾的話，觀眾就覺得你不夠格、你不真實。”
侯勇也認為，這部戲能順利播出，跟最高檢影視中心牽頭來做有一定的關係。“最高檢影視中心已經是最頂尖的了，所以，最高檢影視中心同意把某一個劇本拍成影視劇的時候，它就會知道尺度在哪裡，知道我們高層反腐的決心在哪裡。那麼，我們的創作者還在用遮羞布去擋，那不就是自欺欺人了嗎？”
演員吳剛：怎樣把握演官員的尺度？
《人民的名義》中，市委書記李達康的扮演者吳剛在網路上突然爆紅，他是怎樣去塑造“達康書記”的？又如何把握演官員的尺度？
吳剛在接受媒體群訪時說：“當時，接這個戲的時候也是挺忐忑的，因為你要出演一個市的市委書記。咱們沒見過這個人啊，市委書記、市長什麼的，我認識他，他不認識我。怎麼能在電視劇裡塑造出這樣的人物呢？而且，這樣的人物在電視劇裡還是比較乏味的。你想，他百分之八十在開會，還有百分之二十回家，他的衝動點、亮點都很少。那怎麼能夠讓戲背後的這些亮點，讓觀眾能看到呢？在開會當中還要有點看頭，其實是挺苦惱的事兒。所以，我搜尋了很多領導開會的視訊，包括市委、市政府，各級領導們開的新聞釋出會啊等等。人家一舉手一投足的瞬間，只要對我有所幫助的話，我都把他記在心裡，這樣可能在拍戲當中有用。”
原著小說中，李達康的篇幅並不多，吳剛加了很多“自己的詮釋”，結果角色給人一種“泥石流”、“反差萌”的感覺，與高育良、祁同偉等“官相”差別很大。
對此，吳剛的理解是：“也想打破領導固定的外形。比如髮型上，我提前三天進的組，就跟造型師和導演一直在討論這個人物應該是怎樣的外形，從化妝開始時，已經是在人物的創作當中了。外形是很重要的，以前的領導們都是背頭，我就想突破一下。在開拍之前的頭一天晚上，十點多了，我和導演還有我們的造型師最後才敲定就是這樣一個髮型。朋友說，你這造型不是太好，應該再弄的再帥一些，我說這就夠帥的了，現在感覺觀眾啊、網友啊，還是覺得挺帥的，是吧？”
吳剛還透露：“我認定了這個人物之後，我會天天地跟他貼近。所以每天我都穿上我的服裝（戲服），我就不換了。演完戲之後就直接回到住地，第二天一早起床，我也先把這身衣服穿上，直接奔劇組現場。生活當中，我儘量跟他保持一致，讓心裡邊跟外形儘量達到統一。”
拍起戲來之後，他天天和導演溝通：李達康怎麼演？怎麼演能夠出彩兒？怎麼演能夠覺得貼近生活？就是接地氣！
他說：“接地氣是一個挺好的詞。但是，你怎麼把它付諸於行動這是挺難的。我首先覺得這個人物得是人，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慾，他也得吃飯，他餓了之後也得抓狂，急的時候也罵人，其實人都是這樣。”
吳剛還透露，很多事他們都會隨時問編劇周梅森：“因為很多官場的話，我們接觸不到，我們心裡邊就有疙瘩，說這樣的話可以嗎？怎麼這麼彆扭啊？就跟導演商量，導演說，我們得把這事調好了，還得在官場的情況下把它生活化。我們就跟導演啊，跟梅森老師啊，我們一起溝通。如果那個時候人家就得是這麼說，這是規矩，規矩，那我們得按照規矩來呀！所以，還得把它調節好了之後，把它順暢地說出去。”
編劇周梅森：沒有針對任何一個群體的偏見
電視劇《人民的名義》其中反面角色級別直至副國級，很多人被它的尺度驚到。
該劇編劇兼原著作者是周梅森，以《人間正道》《絕對權力》《國家公訴》等政治小說聞名。關於尺度問題，周梅森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，“首先要有一個基本立場的把握，反腐為的是整治政治生態，拯救世道人心。站在這個立場來把握，就是最準確的尺度。你的所思所想，和社會所思所想，以及國家文化主管部門的所思所想，都能尋求到一個共同點。”
周梅森透露，當故事寫到一半的時候，他把稿子拿給中國作家協會的老黨組書記翟泰豐看，他也是這部戲的藝術顧問，“他就說，壞人只寫到一個公安廳長，十八大後倒掉這麼多的貪官，反腐形勢這麼嚴峻，你能這麼輕描淡寫嗎？”
劇情播出到一半，有人質疑這是擡高檢察系統、“黑了警方”，周梅森也說：“這部戲是一部反腐大劇，沒有針對任何一個群體的偏見和意圖。任何一個群體都有腐敗分子，檢察官裡也有壞的，一個位置很高的檢察長就是大壞蛋，差點把侯亮平搞死。電視劇有55集，反腐敗無死角，只要權力不受約束的地方，都可能會出腐敗分子，希望大家耐心地看下去。”
文章來源： 南都全娛樂
留言列表
